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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河之“根”(行天下)

2020年04月06日09:11 | 來源:人民網-《人民日報海外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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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蒙古根河風光。
  周家富攝(人民圖片)

中國最后的馴鹿部落——敖魯古雅。
  王 偉攝

根河,中國冬季最寒冷之地。

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我去過多次,印象中那是個偏遠、封閉、清苦,但景色極美的小城。記憶最深的是城的南面有一座山,孤零零地立在那兒,根河人親切地叫它“饅頭山”。山體是典型的等腰三角形,遠遠望去,酷似日本的富士山。因為這裡雨水較多,山頂總是被陰雲環繞著,隻有太陽出來的時候,才會露出清晰的面目。山上覆蓋著密密的鬆林,在沒有陽光的日子裡,綠色像被濃墨染過似的,黑朦朦的,讓人產生無盡聯想。

這次來根河,首先看到的就是這座山,它讓我打開了二十多年前有關根河的記憶之門。

那時候,根河還沒有多少樓房,一排排的磚瓦平房掩映在用木板圍起來的院子裡。如果是家境好一些的人家會有一個很大的院子,大約有兩畝地那麼大,院子裡可以種植大片的蔬菜瓜果,還可以養一群雞鴨鵝,甚至能圈養一兩頭大肥豬。靠近窗戶的地方還會種一簇簇五顏六色的“掃帚梅”(學名波斯菊,北京也叫格桑花)。這一切讓我這個北京來的城裡人非常羨慕。

給我記憶最深的是一個小伙子,名字我已忘記,大約18歲,身材矮小,其貌不揚,如果不看他的臉,儼然一個初中生。他在距離根河32公裡的下央格氣林場做伐木工人。那時候,國家還准許採伐森林。他邀請我去林場採伐小工隊做客。

我差不多坐了一個多小時的森林綠皮小火車,才到達那裡。那是我第一次走進大興安嶺的原始森林。當時我正在讀俄羅斯作家阿斯塔菲耶夫的小說《魚王》,他對西伯利亞地區克拉斯諾亞爾斯克邊疆北部原始森林的描寫引發了我對大興安嶺森林的向往。小時候,我長在海拉爾,對周邊的呼倫貝爾草原可以說了如指掌,但對原始森林,雖然距離不足200公裡,卻所知甚少,那時總是聽大人說起“溝裡”這個詞,所謂“溝裡”就是從牙克石往北,一直到根河、滿歸,還有莫爾道嘎,那一片神秘而又陌生的林區,一個我童年意識裡的蠻荒之地。

第一次走進原始森林,如同走進阿斯塔菲耶夫的小說一樣,腳下踩著厚厚的積攢多年的潮濕的樹葉,沙沙地響,新生的草枝從肥沃的地面雜亂地伸出莖葉,還有不知名的野花點綴其間。舉頭仰望,滿眼是粗壯而垂直伸向天空的落葉鬆樹,密密的枝丫遮蔽了陽光,隻有一條條的光束,穿過樹葉的縫隙有力地射在地面上。穿過這片森林,有一塊空地,茂盛的綠草之間,有一叢叢低矮的灌木,蟈蟈隱匿其中歡快地鳴叫,此起彼伏。遠處有一片水域,應該是雨季自然形成的小湖泊,靜謐平穩如同一面巨大的鏡片,映襯著藍天和白雲。一棵折斷的枯樹,傾斜在湖面上,留下對稱的倒影。湖對面是蔭翳的白樺林,白色的樹干像是油畫中的鈦白顏料,一筆一筆,涂抹在濃綠的樹葉之間,異常顯眼。這是典型的大興安嶺林間景色,也是大山中人跡罕至的仙境。

走進低矮的工棚,在簡陋的充滿潮氣和汗味的床上,我見到飛身站起的小伙子。在他為我倒開水時,我看見他床裡的木板牆上,用圓珠筆寫的字:“沒辦法”“沒辦法”“沒辦法”。字跡歪歪扭扭,一共寫了三遍。

在回城的路上,我一直默念這三個字,小伙子的家境非常貧苦。這三個字或許正表達了他痛苦的內心和生存狀態。時過多年,它們依然深深刻在我腦海,而我也再沒聽到過他的消息。

根河的名稱源於流經此地的根河,蒙古語“葛根高勒”,意為清澈透明的河。歷史上,根河是東胡、鮮卑、蒙古之地,真正成為行政區劃單位是在1955年。《魚王》中說:“生活就是這樣。時間把人們從靜止中喚醒,於是人們便隨著生活的浪花漂流。把誰拋到什麼地方,誰就在那兒生根。而人一旦像掙脫了錨鏈的船一樣隨波逐流而去了,又何必再為陸地上的事牽腸挂肚呢?”根河就是這樣一個地方,它沒有根,它的第一代居民大多是東北和中原的移民,他們是為開發大興安嶺而來,懷揣著夢想和使命,更經歷了艱難和困苦。

30多年過去,由於森林資源面臨枯竭,根河人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與困境。很多人想盡辦法離開它:年紀大的人希望返回故土,葉落歸根﹔年輕人希望考學打工走出去,擺脫貧困。在我的記憶中,它漸漸變成了一個沉睡的讓人不知不覺忘卻的所在。

但好在總有堅守在這裡的建設者,他們挺過了艱難,在這裡生了根。而真正生根在這裡的人才會有幸見証根河翻天覆地的變化。

1998年,國家開始實施“天然林資源保護工程”,20年間,大興安嶺林區的森林面積增加近140萬公頃,森林蓄積淨增3億立方米,森林覆蓋率達到78.39%,其中根河的森林覆蓋率達到91.7%。森林資源整體狀況已經超過上世紀50年代開發建設之前的水平。特別是2015年,大興安嶺林區全面停止天然林的採伐,實現了由木材生產為主向生態保護建設為主的根本性轉變,從而開啟了生態文明建設的新征程,推動了整個大興安嶺林區,尤其是根河的經濟發展。

2014年,根河源國家濕地公園正式建成並對外開放。園區總面積近6萬公頃,是國內目前保持原生狀態最完好、最典型的寒溫帶濕地生態系統,被譽為“中國冷極濕地天然博物館”“中國環境教育的珠穆朗瑪峰”。

當我來到濕地公園參觀,入口處赫然矗立著四個巨幅大字:“根河之戀”。這是作家葉梅2013年來根河採風時寫的一篇散文的名字。我注視著這四個大字,內心非常感慨:一個作家隻要認真地愛上一個地方,並用真誠將自己的情感和思考訴諸文字,這個地方的人民就會記住他們。

在距離根河市區4公裡的地方有一個富有民族特色的現代化居住區,這便是鄂溫克族的“敖魯古雅使鹿部落”所在地。關於使鹿部鄂溫克人,上世紀80年代,鄂溫克族作家烏熱爾圖在他的小說《七叉犄角的公鹿》和《琥珀色的篝火》中曾對他們的生活進行過真實而深刻的描述。他們是鄂溫克族中人口最少的一支,也是大興安嶺北部最早的原住民之一。他們生活在額爾古納河流域敖魯古雅河畔的山林中,祖祖輩輩以打獵和馴鹿為生。2002年,政府在根河市郊為他們修建了定居點。起初他們並不適應這種現代化的生活,但是隨著定居點的更新和改造,尤其是2008年,根河政府聘請了芬蘭貝利集團對定居點進行了總體規劃設計,組成了一個以敖魯古雅鄂溫克生態民俗展示為一體的綜合性旅游生態景區,不僅改善了鄂溫克人的生活條件,也有效保存和弘揚了鄂溫克狩獵部族的歷史文化遺產。

最讓我吃驚的是根河市區的變化。如果沒有那座記憶中的“饅頭山”和密林,我一定以為是到了北歐的挪威森林小鎮。色彩鮮艷的樓房、寬闊流暢的街道,還有根河人嶄新的精神面貌。尤其是當我下榻到那家獨特的冰雪酒店,仿佛置身於涼爽的冰雪世界和森林氧吧中,再望向窗外亙古不老的青山和山下日夜不息的根河,我確實有時空交織,今昔何年的錯覺。

不久前,我在呼和浩特的內蒙古美術館參觀了“大美根河美術書法攝影作品展”,從藝術的角度又感受了一次根河的變化。我看到根河市書法家協會主席趙立友的一幅隸書作品:“小城不大,風景如畫。人口不多,靜美情熱。”這是流行於根河民間的一句口頭語,它的最后一句本來是“賊拉能喝。”趙立友適時地將它改成了“靜美情熱”,這是藝術的升華,也正好應了今天根河人的變化。在看展的間歇,我和趙立友說起“饅頭山”,他告訴我:“這幾年春天,山上達紫香(又叫興安杜鵑)花開得出奇的鮮艷繁茂,把整個山都染成了粉紅色,等春天你再回來,那情景一定讓你終生難忘。”

《人民日報海外版》 2020年04月06日第12版

(責編:劉澤、張雪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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