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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嘉瑩“興發感動”說與詩詞創作之雙向觀照

2021年07月17日08:59 | 來源:新華社客戶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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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嘉瑩乃當今享譽海內外的中國古典文學研究大家,2008年被授予首屆“中華詩詞終身成就獎”,同時葉先生又是當今才情卓著的女詩人。先生之詩歌理論以“興發感動”說為旨歸,能“獨造精微,自成體系”﹔先生之詩詞“寓理想之追求,標高寒之遠境”。將兩者雙向觀照闡發,無論對於先生“興發感動”說之理論探索,還是對先生詩詞之研究,都是一種有益的補充和開拓。

一、深厚綿長的家國情懷

葉先生“興發感動”說的核心質素,乃在於詩歌中“正面的倫理價值”。先生說:“這種感發生命在本質上所具有的倫理價值,是足以超過外表的一切局限,而常能使讀者自其中獲致一種激勵感發的力量。”縱觀先生一生,大半與苦難不幸相伴,然內心深處那份家國情懷卻恆久不滅,這是先生詩詞始終能給予我們“感發之生命”的力量源泉。

先生少年和青年在淪陷中的北平度過,這時期的詩作飽含著對崇高民族氣節的頌揚和對故國的深重憂思。如葉先生寫於四一年的《挽繆金源先生》:“山林城市詎非訛,簞盡瓢空志未磨。又見首陽千古節,春明也唱採薇歌。”繆金源先生當時為輔仁大學教授,因拒絕為日本人的奴化教育服務以致飢餓而殤,被譽為“現代伯夷”,當時隻有十七歲的葉先生寫下這首挽詩,表達了對繆先生深深的景仰之情。先生四二年作《古都懷古十詠有序》,如其中《頤和園》:“颯颯西風苑樹寒,頤和景物久闌珊。當年帝子今何在,父老相傳淚未干。”借詠懷古跡、歌詠歷史人物來抒發其故國之思。先生后長年寄居台島、漂泊海外,對故土的思念無時無刻不縈繞心頭。如作於六七年的《鷓鴣天·用友人韻》:“寒入新霜夜夜華,艷添秋樹作春花。眼前節物如相識,夢裡鄉關路正賒。從去國,倍思家。歸耕何地植桑麻。廿年我已飄零慣,如此生涯未有涯。”寫出了先生無盡的鄉愁,所謂“廿年我已飄零慣”,包含了先生多麼無奈的感慨和沉重的家國情懷!

先生之家國情懷以七四年和七七年兩次回國探親為契機,發生了質的轉變。兩次回國,見到久違的親人,感受到祖國的巨變,以及中國人民在撥亂反正之后所迸發出來的建設祖國的熱情和干勁。遂寫下了兩千多字的長詩《祖國行》,以“賦”筆記錄下回國探親所見所感,表達出對親人、對祖國發自心底的摯愛。受兩次回國的激發和感染,先生之家國情懷遂由以前“清者”純粹的懷思轉變為奮發有為的報國情操。如寫於七九年的《贈故都師友絕句十二首》之十二:“構廈多材豈待論,誰知散木有鄉根。書生報國成何計,難忘詩騷李杜魂。”從中看出先生拳拳赤誠的報國之心。

家國情懷是先生詩詞中永恆的最能打動人心的主題,這是先生將自身獨特的苦難坎坷的經歷和家國命運相依存的結晶,讀先生的詩詞,“常能使讀者自其中獲致一種激勵感發的力量”。

二、主誠認真的人生境界

先生“興發感動”說所強調的另一個核心內容是詩歌中所傳達的詩人主誠認真的人生態度。詩歌中倫理價值的實現,“第一在其真誠純摯的程度,第二在其品質的厚薄高下,而並不在於其外表所敘寫的是何種情事”。先生以真實之詩筆記錄下自己的所遭所感,以真誠的態度對待生命中遇到的人和事。

先生早經家國淪喪和未成年而喪母,這些不幸痛苦給葉先生的心靈上早早地就投下了巨大的悲感和憂郁的陰影,而在這憂郁感傷之中又隱含著濃重的家國之思。如作於四一年秋的《空山》:“天上雲連蔓草荒,蘆花白到水中央。空山秋后渾無夢,一片寒林綰夕陽。”和《哭母詩》其一:“葉已隨風別故枝,我於凋落更何辭。窗前雨滴梧桐碎,獨對寒燈哭母時。”后先生寄居台島、再轉徙北美,如斷蓬一般漂泊四方,孤獨無依之感、世事艱辛之嘆時時出現在詩詞中。如作於六九年秋的《異國》:“異國霜紅又滿枝,飄零今更甚年時。初心已負原難白,獨木危傾強自支。忍吏為家甘受辱,寄人非故剩堪悲。行前一卜言真驗,留向天涯哭水湄。”

先生一生以認真的態度做事,以真誠的襟懷交友,其中與繆鉞先生的交誼尤值得稱道。先生與繆鉞先生相識於八一年成都杜甫學會上,后繆先生邀先生赴川大合撰《靈溪詞說》,由此開啟了先生與繆先生長達十幾年的學術、詩詞交往的歷程,其間詩詞唱和不斷,見出學人之間相互欽慕、許為知音的真摯情意。如《賦呈繆彥威前輩教授七律》:“稼軒空仰淵明菊,子美徒尊宋玉師。千古蕭條悲異代,幾人知賞得同時? 縱然飄泊今將老,但得瞻依總未遲。為有風人儀范在,天涯此后足懷思。”

真誠在先生這裡是一種人生境界,先生一生在苦難憂思中度過,並在其中體悟升華,逐漸從小我的狹隘和無常走向廣大高遠的真誠境界,這是先生詩詞具有深厚的“感發之生命”的根本原因。古人雲:“誠者物之終始,不誠無物。”其先生之謂歟?

三、生動可感的比興手法

先生“興發感動”說中的基礎和精要乃是對中國詩歌傳統中“比興”手法的闡釋。先生說比興手法,“都是透過了心與物之間的交感或結合,在作品中提供了足以使讀者觸發感動的鮮明生動的形象。”先生借對比興手法的闡釋,揭示了詩歌的本質特征,即詩歌要通過鮮明生動、真切可感的形象來傳情達意感動讀者。

中國詩歌一直有著詠物的傳統,借具體生動、富有美感的物象來隱曲地傳達詩人的情思和志意。先生從小就對這種托物言志手法有著很深的感悟,如先生平生第一首詩作《秋蝶》:“幾度驚飛欲起難,曉風翻怯舞衣單。三秋一覺庄生夢,滿地新霜月乍寒。”詩借秋蝶抒懷,藝術地再現了先生在當時個人不幸、國家淪亡的處境中哀感的生命意識。先生早年的一些詠物詩詞,皆選取蕭肅淒涼之意象,將身世之悲和家國之痛打並一體,以物寄情,感慨遙深。

先生早年詠物之作,觸物興感,深具質直敏銳的感發力量。然中年之后,先生多研讀清真、白石、夢窗、碧山諸家詞作,認為諸家在雕琢繪飾、思力安排之中,“皆蘊含有深遠幽微之感發之質素”,受其影響,再加上先生深沉的人生悲慨,於是后期的詠物之作多趨於沉郁幽隱。如作於八八年的《瑤華·荷花》:“當年此剎,妙法初聆,有夢塵仍記。風鈴微動,細聽取、花落菩提真諦。相招一簡, 喚遼鶴、歸來前地。回首處,紅衣凋盡,點檢青房余幾。因思葉葉生時,有多少田田,綽約臨水。猶存翠蓋,剩貯得、月夜一盤清淚。西風幾度,已換了、微塵人世。忽聞道九品蓮開,頓覺痴魂驚起。”則是取境幽邃,曲盡荷花之美,又層層脫換,在時空、物我之間騰轉跳宕,具有深沉的感發質素,深得清真、夢窗之妙。見証了先生對於比興寄托手法於創作上不斷開拓、豐富的探索歷程。

以生動可感的形象傳遞情感乃比興手法的本質特征,先生將理論闡述和實際創作相映照,對中國詩歌傳統的比興手法作了全面精深且生動形象的詮釋,是對中國詩學的重大貢獻。

先生之理論與創作一以貫之,相互映照。家國情懷、真誠境界以及比興手法是先生“興發感動”說和詩詞創作中的核心要義和本質特征。三者貫通融合相互依托,家國情懷意謂著“善”﹔真誠境界體現著“真”﹔比興手法關乎著“美”。先生的“興發感動”說是對中國詩歌生生不息的生命的真誠探索,也以這樣的探索精神表達了對生命存在價值和意義的終極關懷,同時又用自己的詩詞創作踐行著這一理念,達成了完美的雙向觀照。(作者:李東賓 內蒙古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副教授)

(責編:劉澤、張雪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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